箏人專訪 - 曲雲──超越60載的古箏情
13歲初初接觸古箏的曲雲,剛進西安音樂學院附中,聽到師兄在彈古箏這民族樂器,頓時被其優美的音色迷住了,二話不說的放棄了本來的鋼琴專業,轉了古箏。其後她如何進入木偶劇團,如何創作《香山射鼓》,如何走上研究之路,成為倡議「秦箏歸秦」要員之一等,曲雲超越半百的古箏發展之路,不少媒體也有詳細的介紹。然而,在經歷中國近代史的潮流中,對古箏的所見所聞,箇中鮮為人知的回憶,也許大家未必聽過,今次就讓香港古箏網為大家一一披露。
香港古箏網成員與曲雲(左四)、孫卓(左三)和雨果唱片負責人易香(左二)合照
初期的習箏回憶
曲雲古箏的人生就在他進了西安音樂學院附中開始。五十年代的中國為了發揚傳統,鼓勵學習民樂,當年附中學校搞音樂會,於是也找來了其中一位師兄獨奏古箏,給同學介紹西洋樂器以外的民樂。他當時彈了高自成先生一些山東、河南等的小曲兒,如《小開手》,還有周延甲先生改編的《繡金匾》、《毛主席來到咱農莊》等,串串妙韻曲聲,牢牢的把年輕的曲雲的心給綁住了。這就是曲雲第一次接觸古箏音樂的情景,回憶這種種片段,她眼裡有說不出的感受。
曲雲在箏炫門店試彈古箏
「放棄了鋼琴而選擇了古箏專業後,當時周延甲先生便成為我的啟蒙老師,他教我的時候還沒有在曹正先生裡畢業呢!後來,他學好《漁舟唱晚》就畢業了。」曲雲當時在周延甲身上學的曲子主要是《繡金匾》、《毛主席來到咱農莊》、《關山月》等,還有周延甲從迷胡、戲曲等編成的古箏曲子。五、六十年代的古箏曲子,當然不像我們今天那麼多種類,都是圍繞著當時生活化的民間曲調。曲雲又繼續說:「我沒有想過自己擁有自己的古箏,當時沒有這個意識。」她憶述當年國家是集體的制度,甚麼都是公有的,比如說學費、樂器等都是國家經費供應的,沒有私人的概念。「學校裡有樂器廠,但是一年才生產一兩台樂器,主要是修理樂器。北京或者上海都好像有樂器廠,他們是大量生產不同的樂器,例如小提琴、鋼琴等的西洋樂器,民樂卻比較少,有的都是笛子、二胡這些,很少有生產古箏。」問及人生中她最早彈的古箏,原來是在學校裡的十幾台13弦日本箏,是日本人打仗時在西安留下來的。「說是日本箏,卻是跟我們唐朝時期的一樣。」跟周延甲學過了一年日本箏,曲雲對為日本箏上弦的技巧都很熟悉,「這個跟上古琴弦是一樣的,孫卓說上古琴的弦很困難,我說我從小就會了。」她笑說,跟身旁的女兒孫卓對望了一眼。
古箏演化的見證者
像很多同年代的古箏家一樣,曲雲親身經歷古箏幾個朝代的演化。早期於五、六十年代時,西安音樂學院有一部份來自日本的的日本箏,曲雲和學校其他同學都覺得箏身太長,很不方便,於是便研發要把箏鋸掉一點兒到1.6米左右,再加以改良,慢慢過渡過來就變成了當時的16弦鋼絲箏。「這款16弦鋼絲箏用了很多年,後來才有上海研製直岳山的古箏,又過了很多年以後,才有S型岳山的古箏,一步一步的經歷古箏的演化。」曲雲說,發展是很自然的事情,就算當年唐代的古箏也是每一天在創作變化著。例如當年的搖指是源至四川,以食指搖很小的片段,後來才慢慢再這個基礎上改良過來,以大指搖,一點一滴的積累經驗到現在。
不只是古箏,指甲也有它的歷史。「當時我們要用真指甲彈古箏,古箏專業的學生都要有硬的真指甲才會被挑選,否則就不容許你選古箏專業。」她說周延甲先生和自己的指甲都夠硬,但是也有時候指甲都免不了斷掉,所以便研發外戴的北派箏指甲(或稱面甲),把義甲戴在真指甲上以模仿真的指甲,用來彈劈指特別自然。「周延甲先生和高自成先生會用他們自己用銅片造成的卡子,套在自己的真指甲上面,效果會跟真指甲一樣,都很痛的。」她一臉佩服的表情,當大家都很難想像堅硬的銅片會是怎樣戴在小巧的手指上,她舉起自己親手做的膠片面甲讓大家仔細察看,笑言自己親手做的比她老師們舒服,怎麼說都是膠片而不是銅片嘛。彈陜西、山東、河南等的傳統曲子,有很多劈指部分,需要用真指甲彈,音色才好。
對於古箏不斷的演化,曲雲採取不保守的態度,技法要趕上時代的潮流,儘管自己的年紀關係,彈奏現代的樂曲或不及新一代,但她仍堅持要指導學生,鼓勵他們追求更高更新的彈奏技術。
說到指甲,曲雲馬上從她的背包拿出了她多年前親手製作的北派箏外戴指甲(或稱面甲),拿了其中一隻套在大拇指的指甲上面。
「當年每月工資48.5元」
到了1970年,曲雲從西安師範大學畢業,進了木偶劇團,展開她的一段新生活。事與願違的是,雖然曲雲是古箏畢業生,但進到劇團裡工作卻不是彈古箏為主,反而是彈琵琶。曲雲曾副修琵琶,會彈一些有名的曲子,例如《霸王御甲》、《陽春白雪》等,加上劇團比較多用琵琶而不是古箏,便有這樣的安排。「古箏在劇團裡像是菜先生,油花泛兒,雖然不是主菜,卻為食物添了味道。因此我們劇團裡很多人還是很喜歡古箏的伴奏。」在劇團裡不能當主角,也沒有氣餒,專心得當她伴奏員的角色。記得有一次,獨奏機會臨到,「還記得當時國內破四舊的關係,古箏的古曲屬於四舊,因此1976年時演出的山東《高山流水》要改名為《山高水長》,到文化革命後期,才慢慢地恢復古曲。」
「還記得當時工資是多少嗎?」箏炫總監莫偉樑好奇的問。沒想到曲雲還記得清楚,堅定的回答:「當年每月工資有48.5元,所有大學畢業生都是這個工資。」她說其中10元拿來養大女兒孫航,其他的養小女兒孫卓和付家庭的開支。後來工資加了兩塊,非常開心。當時生活用陜西糧票,用糧票換取食物。
中國在1959年開始商化,1965年開始騰飛,進入輝煌時期,藝術發展到達高潮,直到文化大革命開始了,文化也都到此為止。曲雲說她家本來是資本家,父親被害死了,剩下她母親和三姊妹們,為了避過紅衛兵的抄家,本來有的金鐲子、首飾、資產等都包好,扔到院子一個深井裡頭,就平安的度過了大革命時期。她憶述當時家家戶戶都把一代傳一代的譜子都收起來,一包袱一包袱的藏到廟裡,因為譜子在農村裡保留的最好,那裡抄家的比較少,城市卻鬧得比較厲害。
文化、政治等外在環境的因素,更加豐富了曲雲對古箏藝術的經歷。通過了解古箏,我們更加了解中國的歷史,從而更加明白古箏的發展。到了這個歲數,曲雲感到能健康地在市場裡推著車子買菜,相比以前都沒得吃沒得喝的生活,已經很滿足。
曲雲像說書人分享她的故事,大家聽得津津有味。
陜西箏派
曲雲往往被視為陜西箏派代表人物之一,學過《香山射鼓》的也無不知道她就是這首陜西箏曲的作曲家,她對鞏固陜西箏派的地位貢獻良多。古箏有五大流派的說法,包括浙江、山東、河南、客家和潮州,可是陜西箏卻偏偏不在列上,面對這種看法,曲雲認為曹正先生曾說的“茫茫九派流中國”(原自毛澤東的詩詞)中的“九派”,並非真的有九個流派,而是指“多個”的意思,可以隨著不斷的發展而繼續增加。而在所謂常說的“五大流派”在被歸類之前,比如說兩三百年前,古箏音樂在民間也是各自在發展並傳承,不是為了要建立潮州箏派才發展的,只是後來隨著藝人、學者等著力研究、發掘和作出的貢獻,到了院校後才有流派此說法。陜西派本來歷史悠久,但在唐宋以後就斷代了,找不著痕跡。到了70-80年代,曲雲參與西安鼓樂的研究工作,赫然在廟宇裡發現了“大琴捫古段”,改變了人們對秦箏已在秦地消失的看法,於是與其他藝人、學者提倡「秦箏歸秦」,他們的總總努力,讓今天陜西箏在派系上佔了一席。
曲雲與孫卓在於香港文物探知館演講廳舉行「近代陜西箏曲及表演的發展」示範講座,正在講解她發現的大琴捫古段。
曲雲不認為流派只侷限某幾個地區,而是可以隨時代和發展有所變化。
古箏的彈唱
西安鼓樂中的其中一個特色就是以古箏做伴奏,邊彈邊唱。聽過曲雲的古箏專輯,都知道她有好幾首邊彈邊唱的曲子,例如《山居秋瞑》和《柳含煙》。原來曲雲自小就喜歡唱歌,在大學時受她兩位聲樂好朋友,暢秦菊及柴俊芳啟蒙,曾代表學校參與歌唱表演,加上她姊姊唱戲曲,種種紛圍下讓她歌藝進深不少。「西安鼓樂跟詩詞不可分開,本身很貼切,我的專輯都是在模仿西安鼓樂藝人唱古譜。這種演奏形式是國家豐厚的遺產,比日本的豐厚得多,現在有人覺得一邊彈箏一邊唱不夠高級,不重視,我覺得是不對的,西安師範大學的同學都會這樣自彈自唱,把這個寶貴的東西傳承下去。」雖然她的兩千張專輯都給賣光,但面對現今大眾對彈唱藝術的片面觀感,還是要努力的再發揚開去。
曲雲一直致力為古譜配上唐宋詩詞,當中有很多互相吻合的地方,彈唱起來就像是古代的一樣。她說:「孫卓常常很懷疑的問我:『為甚麼您會知道這個曲牌跟這個曲子呢?』我開玩笑回答說:『因為媽媽在唐代生活過,後來又來到現代啦!』」
音樂會特別介紹:《滿庭芳》
這次「曲雲、孫卓古箏演奏會」由康樂及文化事務署主辦,於剛過去的1月23日在南蓮園池香海軒舉行。除了成名作《香山射鼓》外,曲雲特別推薦《滿庭芳》一曲。「很多人聽過以後,都問我為甚麼《滿庭芳》聽起來那麼像日本的感覺,是不是來自日本的?其實它本來是一首詩,曲子是來自唐代的,是地地道道的鼓樂譜,是活的音樂史,只是後來傳到日本去,其實是他們像我們呢!人們卻以為我們像他們。」為了讓人知道這個事實,她都把古譜附在她曾出的一本書裡。這次的音樂會中,曲雲還表演彈唱風格的《詠箏》,台下有觀眾大讚聽起來很有味道,很吸引人。
曲雲和孫卓綵排非常認真,一絲不苟。
香港雨果唱片公司的老闆易有伍先生在綵排時為曲雲和孫卓提出建議。
曲雲選擇了珍藏級古箏 - 箏炫光安60「雲圖」來演奏。
孫卓選擇了 箏炫黑黃檀古箏 來演奏。
箏炫同事們在幫忙更換弦線。
音樂會萬事準備充足,等待觀眾進場。
陪伴曲雲走過大江南北的「小箏」
另外,不說不知道,原來曲雲有一個她的古箏小寶貝,陪伴她超過60年,到訪過陜西全省、國家大劇院、甚至英國、日本等表演,這次來到香港演出也不例外。這個小寶貝是一部16弦鋼絲箏,碼子頂是狗骨做的,由朱雀箏廠製造,她猜測很可能是來自當年附中時期的日本箏之一,音色很好。曾經有一次,曲雲到廣西的烏州演出,在路上下起大雨,把古箏魚鰾的部分都沖散了,整個古箏因此都散掉,幸好劇團的工作人員們都非常幫忙,馬上想辦法,臨時用牛皮繩綁住古箏,最後曲雲以這個牛皮繩幫住古箏的狀態,堅持在廣州、南寧等彈奏《香山射鼓》,順利地演出了十幾場。回到西安以後,她馬上把這個小古箏送到樂器廠修理,可是搶修以後,音色已經沒有之前那麼好。雖然如此,她還是好好的讓這個小寶貝陪伴她,它就好比她的命運。
曲雲的寶貝古箏,到哪裡表演都要帶在身邊,這次香港的演出也不例外。
碼子頂是用狗骨做的。
曲雲的寶貝古箏曾經因為下大雨損毀了,修理後上弦的方式也改變了,變成如圖一樣。
多角度看曲雲用她的寶貝古箏彈奏。
曲雲跟箏炫總監莫偉樑講解有關她的小古箏的故事。
香港校際音樂節《虞美人》解說
曲雲得知她編曲的《虞美人》成為本年香港校際音樂節的古箏比賽初級指定曲目,便急不及待與香港古箏網的小讀者們分享當中要點。「我編曲的時候,是考慮技術和風格的。」她說,《虞美人》曲牌是跟西安鼓樂共用的,重點在於苦音,本來fa是還原的fa,因曲子裡沒有出現fa,曲調可以使燕樂或者清樂。曲子一開始就發揮鼓樂的味道,有上滑音風格,初學的同學可以彈先彈好兩點技術。技術上在後面層層漸進,接著有四點、有上下滑音。有人說這個曲本來是陜西風格,卻變成很江南的味道,有點像《天涯歌女》,大概是因為這曲子有中華民族的民間的母體音,都很古老,有中國音樂的根。《虞美人》只有古譜,沒有詞。
大女兒孫航
當大家都注目曲雲和女兒孫卓時,她的大女兒孫航卻一直沒有提到。到底是為甚麼呢?曲雲曾經在其他訪問中說過大女兒都有學過古箏的,那麼她現在的發展是怎樣呢?原來孫航從6歲開始已經學古箏,學得很扎實,只是後來上大學本科,就特別喜歡鋼琴,她就轉到鋼琴去了,以理論為專業。「大女兒的耳朵很好,視唱練耳在班上都是最高分的。雖然她慢慢地不參與古箏,但是她文筆很好,是秦箏學會的編輯,很多重要的文章都是她瀏覽和推薦的,也算是還有一些跟古箏有關聯。」她說很不容易把女兒們養成現在,都是充滿音樂細胞的奇才,能把古箏音樂傳承下去,應該感覺很幸福吧!
孫航與曲雲在2009年編著的《邊彈邊唱》
孫卓說小時候媽媽會在家裡隨時指導她古箏,這天曲雲也一樣看著她練習。
兩母女一起合演時默契十足,充滿感情。
曲雲在箏炫門市裡在玩著從日本來的「宇宙箏」,不易樂乎。
曲雲大半生醉心於古箏的教學與研究,成為陜西箏派的代表人物之一。
「現在,拉著車去買菜,風一吹,我覺得 - 感恩。」- 曲雲。
每一個古箏演奏家都有他們自己的藝術道路,而道路的背後往往有很多不為人知的故事。到底是藝術影響他們的生命,還是故事成就他們的藝術?
與曲雲教授的交談,不但了解到她對古箏的熱情、對西安古樂研究的執著,我們更深感受到的,一個古箏學者對世界的「感恩」。
這次的專訪,讓香港古箏網的讀者們更加了解她在中國歷史背景中如何掙脫向著古箏夢想的標竿直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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